春诗（一）
听说有东京的学校来本校招录学生，看中的还是虎杖悠仁，不少学生觉得，应当是哪个专门体育类大学吧。
七月初，校舍外树影葱郁，蝉鸣声声。大约临近放假的缘故，走廊里经过的学生脚步都轻快些。虎杖转过拐角，走上楼梯时，正听见校长室里高木老师情绪激动的大嗓门：“我不同意！虎杖是能冲击世界冠军的天才，我绝不允许他的才能浪费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里……”
少年走到门前敲了敲门，校长室里才安静了一下。校长的声音传来：“是虎杖同学吗？请进吧。”
看见虎杖，高木老师又再次激动起来：“我不管那个高专是什么学校，反正绝对不行！你们根本不明白虎杖同学拥有着怎样的才能……”
校长室里除了高木和校长，另有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，此时正用某种评估的视线打量着少年。听了高木的发言，西装男说：“这位老师，我校正是发现了虎杖同学不同寻常的天赋，才这般大费周章地想要录取他，好好培养成才。”
虽然这样说着，看他的表情，似乎也并不确认这一说法。高木瞪着他的视线，几乎是注视着某种窃贼或者强盗那般锐利了。
校长听了一会，温和地问少年：“虎杖同学的想法呢？希望去这所……”校长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材料，“'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'吗？”
听起来像什么骗人的宗教学校……也难怪高木老师这么生气。
七月的风从玻璃窗的缝隙吹进来，慢慢吹动薄薄的纸页。
少年挺直的腰背弯下去，完整地鞠了一躬。
“是的，我想去。”
他直起身，草木夏日的气息掠过耳畔。视角余光里，仿佛看见繁茂枝叶之中，有一个停驻的影子。
扭转头去看时，夏天与树木都无声息。
高木痛哭流涕。
一边哭着说“忘记你的理想了吗虎杖！”一边用力勒紧他的筋肉男太难搞了，花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下来。之后做了好好的道别。
明明自己的理想是消防员，高木老师一直以来是有什么误解。
想起最后高木老师一脸沉痛对他说，“无论去哪里，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”，虎杖转向走在前方的西装男。
“那个，请问一下。”
自称是辅助监督的人回过头来。不知为何，虎杖从初见面起，就在这个人身上察觉到一种审慎的态度。
“之前说看中了才能什么的……我想，应该不仅仅是指体能好吧。”
“……”
辅助监督沉默了片刻，才谨慎地回答：“恕我的权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，恐怕只有高专那边的专业人员能够给你解答。”
……总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，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才能，虎杖想。呜哇……感觉更像骗人的学校了。
“虎杖同学，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啊，没有了，谢啦。”
“不、很抱歉没能解答……”
少年爽朗的笑容似乎令辅助监督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些许。两人此时正走在杉泽第三中学的校园中。辅助监督说，时间比较紧，希望今天就能带虎杖回转高专。
犹豫了一下，辅助监督又说：“虎杖同学的祖父……”
“上个月过世了。”虎杖截断了他的话，平静的说，“后事已经处理妥当了。”
“请节哀。”
这不是能够与陌生人分享的情绪，虎杖只是摇了摇头。
来之前，想必对方也做过背景调查。虎杖并未感觉被冒犯，但也实在谈不上愉快。
他提了最后一个问题：“这次来仙台的，只有您一个人吗？”
得到肯定的回复后，少年不再说话。
当天，收拾出简单行李的虎杖悠仁告别居住十五年的故乡，去往陌生的城市。
一个月后，东京高专。
夏油杰站在训练场边，注视着学生们在场内练习。他忽然向树林一侧看去，然后转身快步追过去。
“喂，悟！……别走那么快啊。”
白发男人停下脚步，回过身。他们距离训练场已经有一段距离，五条修长的躯体覆盖着斑驳树影。那张覆着眼罩的脸，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不，从某一日起，悟的神情就很难解读了。像是将自身以狂岚、以暴风、以极天之云翳、以诸般人力所难及之事物包裹起来，只留无下限般远近难测的距离感。从行事上，夏油能够确认他仍然是旧日那位挚友。但悟的心仿佛被带走、去了不知何处的远方，周身回荡着空洞的余响。
仍然以十年前那样的方式对待五条的人不多，夏油是其中之一。他用轻快的语调问着：“又连续做了一个月的任务？”
“……”
“上个月不是去仙台了吗？我还以为你会在那边稍微度个假，然后带那孩子一起回来。”
五条似乎终于被这句话中某个存在触动，抬起手扯下眼罩，轻轻呼出一口气。他带着疲倦的语气说：“没有必要。不是有辅助的人带他回来了吗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那你为什么又要去一趟仙台呢？六月已经去过一次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而且到现在，也没去见过新来的学生。”夏油略微不满地说，“明明强行要把非术士的孩子拉进高专的是你不是吗。”
“杰，现在也还讨厌猴子吗？”五条突然问。
“讨厌啊。”夏油毫不犹豫地说。
“你讨厌悠仁吗？”
“……这不一样。”夏油揉了揉眉头，“悠仁有堪比天与咒缚的体能，在咒具辅助下也能看到咒灵，学习的速度也非常快。他不是猴子。”
“但进入高专之前，在不认识悠仁的杰眼中，他和猴子也没什么区别吧。”
“……你一定要和我争执这种事情吗。”夏油说，“他是个好孩子。这就行了。”
“真会说啊。之前特别强烈反对我的不就是你吗。”
“我现在也并不赞同你的举动。将一个生活在普通人中的孩子拉入这边的世界，”夏油皱起眉，“然后又不管不问。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，悟。”
“……”
“悟？”
“杰，不怎么做梦吧。”
“什么？”
五条垂眼站着。虽是夏日，也有初冬的新雪落在苍空之上。
他说，我做过一场漫长的噩梦。
入学时，同班的伏黑介绍说，一年级有两位教师。经常会见到的是夏油老师，不怎么见得到的是五条老师。
然后一个月过去了，五条老师岂止不怎么见得到，根本从未出现。
虎杖问过伏黑，五条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。伏黑说，曾经被五条带着一起做过任务。
“印象的话……很强。毫无疑问是最强。”
“还有呢？”
“还有什么？”
虎杖睁大了眼。“当然是除了实力之外的私人方面的东西啊！”他很有兴趣地比划，“比如性格怎么样？喜欢吃甜吗？平时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呢？”
伏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。
“不……你说的这些，我都不太清楚。”他说，“性格……”
“是比较亲切的那种？还是有趣的那种？”
“你在期待什么啊，都不是。”伏黑说，“是个……仿佛压抑着天灾级别的风暴般的人。”
“………这算什么形容。”
“我认识的五条老师，虽然是五条家家主，但一直在一线做任务。”伏黑回忆着，说，“虽然有时也会开无聊的玩笑，但做任务期间，一言不发的时候更多。你说的性格那些，或许收藏在了更私人的地方吧。”
虎杖沉默了很久。
伏黑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少年叹了口气，说，“听起来完全不开心啊……”
那之后，虎杖没有再打听过五条的事。
今日例行训练，他灵活地躲过真希前辈的扫腿，趁机跑出训练场去买水。野蔷薇一边被胖达前辈抡成旋转飞盘一边朝他怒吼了什么，虎杖也没听清楚，总之等下带女孩子喜欢的饮料回去，应该就没关系了吧。
他穿过树林向前走，日光被枝叶筛出细碎的光斑，落在少年人挺拔的躯体上。还没看到夏油老师的身影，就听见他的声音说：
“既然都直呼名字了，也去见见那个孩子如何？你总不会在躲着他吧？”
随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回答：“开什么玩笑，我没有。”
悠仁停住了脚步。这么长的距离，足够特级咒术师发觉他了。有片刻，夏油老师和另一个人都没有再交谈。
之后，夏油老师的声音响起：“悠仁，过来吧。”
悠仁应了一声，分开树影向那边走去。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，只听得见胸腔中鼓噪逐渐轰烈，一声急过一声。他没有发觉自己的步履越来越快，直到穿过一路碎光乱影，撞入柔和的夏风之中。
眼前的小块空地上，只站着夏油一个人。
悠仁停下脚步，才发觉手心已经出了汗。他呆呆望着眼前的空地。
夏油走过来，看着他的神色，疑惑道：“悠仁？”
少年回过神，一如往常露出笑容：“夏油老师一个人在这里啊。”
“嗯。”
悠仁笑着说：“我去买水，老师想喝什么？”
夏油失笑，说哪里有让学生请老师的道理。他们一起向贩售机走去，夏油忽然说：“抱歉啊，悠仁。”
“……溜走的又不是夏油老师。”
这不是听见了吗。夏油在一边脑内更新了学生的听觉数据，一边对逃跑的挚友在心里竖起中指。却听见悠仁问：
“刚刚那个人，是五条老师吧。”
“嗯，是的。”
“当初要我转学来高专的，也是五条老师吗？”
这在高专不是什么秘密。
入学一个月后，原本对于五条执意录取虎杖感到不解的众人，逐渐对展现出战斗天赋的虎杖产生认同。
前辈和同学都很好，校长老师很负责，学习课程推进也很快。但夜晚躺在宿舍中时，悠仁仍然会意识到，他原本的人生与这里是平行线。
爷爷去世之前，看了他很久，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，安然闭上双眼。从这一刻起，悠仁清楚地知道，他与这个世界最稳定与长久的牵系，已经切断了。
病床前的花还开放着。那是他带来的，悠仁盯着那柔软微颤的花瓣想，当我死去时，谁会带花来看我？
陡然间，他是如此孤独，又是如此自由——他做什么都行了。去哪里都可以。便是此刻从窗口跳下去，将这条性命轻易地掷碎——又有什么关系？没有人会为此伤心时，一个人当然享有自毁的自由。
但他站起来，双足稳稳地站在地面上。他通知了护士，收拾遗物，手指稳定。孤独在高空中游弋，也是胸腔中沉入海底的巨鲸。在他有条不紊处理后事的过程中，恒定的在他耳边发出52赫兹的鸣叫。
昼夜如此。
——再之后，五条突兀地将他扯入了另一个世界、另外的羁绊之中。
五条将悠仁不确定的未来赋予了形状。战斗与拯救，那个人给予虎杖崭新的道路。
所有人都说，这是六眼的任性。但任意妄为的那个家伙，却反而对悠仁避而不见。
此时此刻，悠仁闭上眼，那条鲸仍游过头顶，在房间上空盘旋。
它仍鸣叫吗。他也仍然在听。
“五条老师是在躲我吧？”
第二天早上，悠仁一见到夏油就这样直接问。
夏油老师拎着教案呆了一下。
虽然那家伙嘴硬不承认……但否认没有意义。
“那悠仁想要怎么做呢？”
悠仁说：“请转告五条老师，接下来，我要全力出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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